科幻國協毒瘤在臺病灶: The Windup Girl (2009) by Paolo Bacigalupi

Bacigalupi 初試啼聲，就證明自己不但短篇寫得好，寫起長篇也能勝任愉快。然而，他的成功方式，或許就是設法將同時發生的數個短篇故事，藉由人際、利害等關係，乃至於純粹的偶然與巧合，彼此交錯、重疊、接續，而擰成一股緊緊纏繞，再也無法分離的繫索。

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還是在世界設定。不久的將來，石油耗盡，煤礦少到只剩軍隊和高官才用得起，一般民眾只能仰賴生物能和可以「儲存」生物能的彈力位能，以及透過垃圾處理所產生的甲烷，作為能量來源。全球經過生物戰的摧殘之後，人人聞不明病原體色變，多元化的物種已被跨國生技企業所培養出來的基改生物取代。這些公司擅於玩弄兩手策略，一方面開發生物戰劑進行破壞，另一方面則以基改作物壟斷市場，直接扼住目標國家的命脈。而暖化造成的海平面上升，連原本不靠海的地區也要開始和大海爭地；碳排放量儘管受到嚴格控制，似乎也無法彌補已經千瘡百孔的環境。

故事可說接續中短篇 "Yellow Card Man" (2006)。該篇主角 Tranh 在本書改名為 Tan Hock Seng「重新出發」（嚴格說應該是改拼音，改成 Tan 更符合他來自潮州的南洋移民身分，就是姓「陳」）；他原為馬來西亞檳城的華裔富商，船隊雄霸印度洋與南中國海，卻在馬來西亞的排華暴動中淪為難民，輾轉來到曼谷討生活（"Yellow Card Man" 就是在講這段故事，包括如何「取得」職位）。此時他已經在外商開設的儲能彈簧工廠任職，千方百計想要奪取老闆保險箱中高效能彈簧的製造祕密，高價變賣後，可以東山再起。與小說同名的 The Windup Girl，指的是基改新人類 Emiko（惠美子？）。就跟大家的印象一樣，日本因為缺乏人力，因此早早開發能力多元又極為忠誠聽話的基改人造人以供驅策服務（副舵主鼓吹的機器人？早就遜掉了！X-D）。Emiko 本來是日本企業派駐泰國分公司的經理祕書，經理烙跑後把她放鴿子留在曼谷，於是她只能淪落風塵，在這個極端排斥人造人與基改柴郡貓（cheshire，從家貓改造，會隱形，動作極敏捷，成為都市中常見的小型掠食動物）的國度中討生活。

Hock Seng 的老闆 Anderson Lake 表面上開彈簧工廠作為掩護，實際上他受雇於生技企業 AgriGen，之前曾把芬蘭鬧得天翻地覆。此番前來曼谷，除了要設法將公司勢力打進泰國，更將祕密調查並設法取得泰國政府所守護的種子銀行，藉以擴展公司的基因種類。另一方面，前泰拳冠軍，剛正不阿，人稱「曼谷之虎」的泰國環境部行動隊隊長 Jaidee Rojjanasukchai 正雷厲風行地進行查緝，卻動到不該動的東西，處於敵對立場的經濟部展開反撲，甚至擴大成為政治鬥爭。

明眼的讀者可以輕易察覺故事線的賓主之分。Jaidee 動作頻頻，自然成為前期發展的焦點。Anderson 暗地裡設法和經濟部高層接頭的過程，則是特地「透露」給讀者知道的「裡資訊」。Hock Seng 和 Emiko 這兩條線則沿襲 Bacigalupi 短篇慣用的「大世界，小故事」手法，描述悲微小人物在嚴酷環境中掙扎求生的片段，沉痛地教人心驚。作者一方面鋪陳角色心理的轉折，另一方面也起到過場傳遞，轉移主線焦點的作用。

我認為 Bacigalupi 最成功的地方，在於詳實描述泰國風土民情的同時，更精心塑造出內心充滿矛盾、衝突，時常舉棋不定，卻往往受到環境所逼，不得不選擇立場、採取行動的主要角色。Emiko 在一次次逃亡、反抗中建立自己的物種意識；Anderson 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手邊資源，搏取最佳利益；Jaidee 的副手 Kanya，在前者不幸受戮（他的個性能撐到最後才叫扯）後，內心的不安與掙扎，都是讓讀者不由自主一頁翻過一頁的精彩亮點。整部作品所討論的種種課題，就算沒有，也不可能有最佳解，也悄悄爬進讀者腦袋，促使讀者思索這些「大哉問」的可能發展方向。

當然一部小說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毛病可挑。我認為本書最大的弱點在於部分次要情節的交待與掌握並不是那麼完整清楚，尤其是 Hock Seng 線的部分。或許 Hock Seng 的角色特質在「前傳」中已經闡述過了，再花篇幅仔細描寫就顯得重複多餘，可算非戰之罪；但最後他所引出來的曼谷地下教父 Dung Lord 居然沒有下文，乃至於政爭主線和他完全無關，在我看來就有點不可思議。此外，故事中安排一名天才基因工程師 Gibbons，冷眼看待整樁事件的發展，超然不問世事，只負責在對話裡幫忙提點思維方向。他儼然以神自居的態度，以及結尾時對 Emiko 的承諾，儘管（給新人類）帶來了希望，乍看之下感覺卻頗為虛幻不實，就整體劇情而言也顯得格格不入。直到重新閱讀底下 Clute 老大的評論以後，才赫然驚覺，原來他也可以成為解讀全書的特定視角......

就我個人極有限的閱讀量來看，本書堪稱是目前為止，本世紀最好的科幻長篇小說。Bacigalupi 也在我心目中提升為每出新作必買來看的一流作者。倘若行內再多幾位這種等級的作家，科幻迷恐怕要開始擔心，是否能讀完新推出的好作品了。

PS. 讀到一半的時候，泰國剛好發生鎮壓紅衫軍的事件。PTT 八卦板友提供了鄭王詛咒的資料。詛咒內容說卻克里王朝的泰國王室將不會傳過九代（或九世）。而目前泰皇拉瑪九世蒲美蓬為第六代，若繼續父子相傳到故事所發生的幼年女王（繼任剛剛過世的拉瑪十二世），則剛好是第十代。再加上故事結尾時，整座曼谷城的命運，我不由得對 Bacigalupi 的資料搜集功力感到極度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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