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18

城&(反)城之夕中卜──淺談柴納‧米耶維爾的《城與城》

※ 本文係即將出版的《城與城》導讀
※ 內含部分劇情,請自行斟酌參閱

2009 年,柴納‧米耶維爾(China Miéville)推出了《城與城》(The City & the City)。對於他的忠實讀者而言,這本書的意義不僅僅是「另外一部值得期待的米耶維爾小說」;它還直接衝擊深植於讀者心中的既定印象──這世界上居然會有「毫無妖異成分」的米耶維爾作品?!二十一世紀初,高舉英倫新怪譚大纛的青年舵手,在邁入生涯巔峰的階段,豈可放棄初衷,忘卻自己創作的基石?

其實,仔細檢視米耶維爾的長篇小說,在「妖異」之外,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核心主題──那就是「城市」。從處子作《鼠王》(King Rat,1998)的倫敦地下世界、《帕迪多街車站》(Perdido Street Station,2000)和《鋼鐵議會》(The Iron Council,2004)的全妖異化蒸氣叛客大都會新克洛布桑(New Crobuzon)、《傷痕》(The Scar,2002)中全由船艦所構成的海上浮城阿瑪達(Armada),一直到童趣化的《闇倫敦》Un Lun Dun,2007),米耶維爾的城市不但是角色們大顯身手的舞臺;她們本身所蘊含的豐富層次,以及其間各階層居民兢兢業業譜出的眾生相,也屢屢成為吸引讀者目光的聚焦所在。只不過,到了《城與城》,「城市」從幕後走向前臺,直接構成故事的發展要素。

單就故事本身來看,《城與城》所描寫的對象,不過是一般偵探小說中常見的兇殺刑案,其犯案與偵辦過程,也並沒有什麼特出之處。全案,乃至於整個故事的關鍵,就只有貝澤爾和烏廓瑪這兩座座落於同一場域,彼此縱橫交錯,卻又互不隸屬的雙生城邦。米耶維爾完整形塑出以往可能只會在波赫士或卡夫卡短篇中概略提及闡述的實驗性地理(建築)結構,添加當代時空背景血肉敷陳後,真正把形色人物擺在裡頭走跳討生活;令人難以置信的基本前提,也就因此具備了隨時可能躍上報紙國際版面,更難保不會有哪家新聞臺採訪小組前往製作專題的真實感受。

雙城之間的「無視」絕對是閱讀本書必經的「概念突破」(conceptual breakthrough)。局外人讀者跟隨柏魯(Borlu)督察在貝澤爾(Beszel)跑過幾章之後,恐怕也會陪同暗譙受害者父母白目的誤闖行徑。偏偏到了故事中段,柏魯因任務需要來到烏廓瑪(Ul Qoma),原本好不容易建構完成的城市認知體系又得完全翻轉,變成不可視的對象。連自己家園都得無視的片段,不啻帶給讀者最強烈的心理衝擊。直到最後傳說中的 Breach 出動介入,在實質意義上終於回歸「全視」觀點的讀者,竟也需要花上幾個章節重新調適。或許有些自視甚高的讀者壓根不吃這一套,從而貶低本書評價;但整個「實驗」歷程,足以讓我們一方面反思自己多麼容易受到外在框架所支使左右,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認文化背景所構築的框架,其影響力是多麼無遠弗屆。

思緒較為周密的讀者,大概已經聯想到「無視」在現實世界中的種種「應用」。「一個xx,兩種世界」,正是具體實踐「貝澤爾 vs. 烏廓瑪」的最佳寫照。直接把這種無視的現象寫成故事倒也未嘗不可,只是這樣一來焦點往往就侷限在意欲批判的社會現象,反而無法專注在「無視」行為本身所造就的結果。

案子終究還是破了,貝澤爾與烏廓瑪之間的歷史糾葛,以及 Breach 之所以要「管理」breach 等眾多謎團,卻依然沒有解答。米耶維爾擅寫政治,這回竟刻意避談政治,頂多在調查過程中,讓各派系基進教旨份子眾聲喧嘩,偏偏它們又無法真正克服 Breach,遂行自己的政治理想。或許城與城有太多問題,身處城與城之外的人們並無法參透瞭解;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一旦涉足過城與城之中的罅隙,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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