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15

二十一世紀的《一千零一夜》──凱瑟琳‧華倫特(Catherynne M. Valente)的《孤兒的故事第一卷:夜裡的花園》(《黑眼圈》#1、#2,The Orphan's Tales: In the Night Garden,2006)

※ 本文係即將出版的「黑眼圈」系列 I、II 兩集(《荒原之書》和《海之書》)導讀

凱瑟琳‧華倫特是新怪譚New Weird)次文類譜系的年輕新星。她十五歲就進入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就讀,主修古典文學研究,特別專精於古希臘語言學。二○○二年陪同任職海軍的前夫旅居日本,到二○○五年才返回美國。長期處在舉目無親的獨居狀態,使她寄情於詩文創作。她的小說處女作《迷宮》(The Labyrinth)於二○○四年出版;超現實的內容、詩一般的文字,馬上引起美國新怪譚領袖傑夫‧梵德米爾(Jeff VanderMeer)的注意,親自為此書撰寫序文。接下來的兩部小說《夢之書》(Yume no Hon: The Book of Dreams,2005)和《草薙劍》(The Grass-Cutting Sword,2006)對日本文化著墨頗深,後者更是日本創世神話的重新詮釋。《孤兒的故事》則是她第一部打入大眾市場的作品,甫推出就獲得各方好評與關注。

打開為首的《荒原之書》稍事瀏覽,讀者可以發現這些故事的組成分子帶有濃濃的傳統風味:出外遊歷冒險的王子、看似柔弱無助的少女、法力高強的女巫、野心勃勃的國師、利慾薰心的國王、高談闊論的酒店老闆、貌似兇惡的怪獸、層出不窮的變形魔法,全數一一在列。乍看之下,似乎只是眾聲喧嘩、色彩繽紛的童話故事;然而,作者華倫特所呈現的內涵,卻遠比單純的童話來得深刻。

首先吸引目光的是類似《一千零一夜》敘事結構的鋪陳。儘管《一千零一夜》裡不乏出現故事內的人物另起爐灶,訴說新的故事,如此周而復始,繞了一大圈再返回;但就整體而言,它仍舊是一個龐大的「故事集」,縱使有部分重複登場的角色,故事之間幾乎互不繫屬,保持獨立完整。瓦倫特則以此結構作為起點,向前躍進一大步。她筆下的每一個故事,不僅是故事內部所有人物的命運歷程,影響層面還推及至其他角落,同時更形塑了整個架空世界。有些連結甚至跨越故事輯叢的「實體」限制,直到後續卷冊才揭開真相。瓦倫特的企圖心極大,她將故事、神話、民間傳說等等視為文化的資訊單元,經過不斷地累積、結合,最後就能建構成一套虛擬的文化。

《荒原之書》可說是依循此概念的初步嘗試。雖然敘事者的快速切換頗令人目不暇給,讀者還是可以藉由女巫小刀──里安德王子的故事軸線抓住大部分重點。故事大致上遵照既有民間傳說的軌跡,同時在初期提供創世神話,給讀者充當先備知識。而顛覆刻板印象的角色描述,堪為閱讀當中最鮮明的趣味,尤其噬血獸登場的片段,更是令人絕倒。整部《荒原之書》可說重述上古與自然和諧共存的母系社會逐漸被父權體系暴力征服的過程;各具擅場的女角們強悍而美麗,只是不幸受制於陰謀家的邪惡術法與算計,才落得悲慘的命運。作者在此毫不掩飾其女性主義的批判立場,促使讀者在閱讀時也有所醒思。

進入《海之書》,才驚覺先前所見不過僅是世界一隅,整個故事開始天馬行空,更兼具新怪譚的妖異風格。此時讀者所要掌握的核心,則是兩位席格莉主述的故事。無論是女教皇的鬥爭、獅鷲與阿瑞馬斯皮人之間解不開的冤仇、幾度驚險萬分的海上航行,都是極為精彩的感官饗宴。瓦倫特本為詩人出身,力求用字精準、華麗,讀者往往能在她的作品中體察出超乎視覺的想像。和《荒原之書》比較起來,《海之書》對性別鬥爭的批判力度有所減弱,但它以更多「女人當家」的實例正面宣揚女性的力量。最後席格莉揭露真實身分的一幕,不僅完美結合了《荒原之書》裡某個懸而未決的環節,更是彰顯女性自主的絕佳典範。

就連充當全書背景的外層過場,亦有其可觀之處。黑眼圈小女孩不若《一千零一夜》裡的前輩王后莎赫札德(Scheherazade),每日擔心惹國王生氣而枉送性命;需要克服重重阻撓才能一聽故事的,反而是尊貴的蘇丹之子。加上給予施加管教的姊姊蒂娜薩,作者再度埋藏性別權力結構的伏筆。究竟故事全數說完之後,三人的命運將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我們只能等到第二卷《錢幣與香料之城》(In the Cities of Coin and Spice,2007,包含《風暴之書》(The Book of the Storm)與《灼枯之書》(The Book of the Scald))才得以在聆聽右眼故事之餘,獲致最終的解答。

也許故事不會有真正的結局。以瓦倫特接受訪談時所發表的這番話作結恐怕更有深意:「結局的概念只是一種文藝手法,目的是為了節省紙張。就算闔上書本,生命依然延續,所有的故事也是如此。然而,讀者終究還是要把書本給闔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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