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21

〈搶救科幻大作戰〉("The SF Redemption",2001)

※ 本篇應該是我唯一「認真」創作的小說。X-D 拿去參加第一屆倪匡科幻獎,用 XX 想也知道一定會死得很難看。果不其然,連初審都沒過。張草和蘇逸平大概很快就認出是我寫的。從此以後,我頓悟了,認為科幻是不能「推廣」的。本篇內容和當時的時空背景有很強的關連......閱讀本文若造成任何不快,請儘速切線離開。

搶救科幻大作戰("The SF Redemption")
◎ 貓昌

Prologue

我來唸歌囉~予恁聽哩~   無卜撿錢啊~免著驚喂!
勸恁做人著端正       虎死留皮啊~人流名呀喂!
    人生在世靠朋友  朋友就是左右手
    雙手扶持扑天下  移山倒海不用愁
    哪是手骨來變面  出賣朋友尚憢悻
    親像煮豆燃豆萁  相煎未免亦太急
    罔顧倫常換小利  因小失大最不智
    雖然暫時出頭天  將來必定有報應
講甲當今囉~丌世間哩~   鳥為食亡啊~人為財呀喂!
想真做人擱著海海      死從何去生何來~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


Act 1:一樁危機

經過了連續十三個小時的惡鬥,民主邦聯第七艦隊司令官厲威揚上將終於在巴斯‧泰瑞爾四重恆星系的空域和加樂璽帝國大元帥獅心‧理察親率的艦隊主力正面對峙了。雖說表面上是兩支艦隊一對一的交鋒,但厲上將的心理十分清楚,在泰瑞爾β、γ和巴斯白矮星的四周,極有可能埋伏著先前被他突破的帝國軍殘部。整個星系的行星周邊制宙權,仍掌握在帝國行星衛隊手中。把這些看不見的敵人算進去,第七艦隊事實上已經是孤軍深入,如同九里山前楚軍一般光景。

雖然面對著十倍於己的敵軍,厲威揚卻胸有成竹。「理察元帥拿自己當誘餌,目的無非是要吸引我這條全銀河最大的魚。不過,他卻犯了一個相當嚴重的錯誤…」啜飲一口副官凱瑟琳‧香儂上尉特別調製的珍珠奶茶,上將再度做了最後的確認。「是沒錯,也只有他才能讓我陷入這樣的絕境。可是,帝國國內的政治情勢不允許他的性命有一丁點的閃失…所以,這場仗我只要殲滅他,就算贏了!」「全艦隊以衝方陣型,戰鬥巡弋速度前進!」決心下達,史上最大規模,號稱「第二次十面埋伏」的艦隊會戰就如此展開。
哇靠!什麼跟什麼嘛!田中芳樹加楚漢之爭,這樣也投過來?還是換一篇看看好了。
幻象都會,一個充滿希望的地方,每天總有十幾二十個箇中好手在這裡成名致富;幻象都會,一個充滿絕望的地方,每天卻有成千上萬的凡夫俗子流落黑街臭巷,淪為浮屍餓殍。踏進幻象都會,你就永遠無法脫離她的掌握。在這裡,你只有兩種選擇:宰制,或是被宰制。

雨,一直下著,在這永無光明的夜裡狂瀉不止。霓虹閃爍,照耀墜落的水滴,映出一抹野豔。「咿喔~」門開了,只見一名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穿著一襲緊身皮衣,戴副雷朋墨鏡,帥氣十足,緩緩進入酒吧,朝向吧台左側一隅的蕭偉劍走去。

「我叫『炫』。我是駭客。」
太囂張了吧?哪有高手大搖大擺進門逢人就說自己是駭客?《新駭客字典》第六版中譯本就是我翻的,我怎麼不知道有這種玩法?不行不行,再看下一篇。
「孔丘你這廝牛鼻衰佬,這回定將你轟殺口架!」盜蹠跨騎霹靂鐵馬,手持六管反夸克蓋特林機槍,以雷霆萬鈞之勢衝殺過來。

「惡賊休傷吾師!」曾點見狀不敢怠慢,右手一刷,超音魔琴發出極高頻聲波,在孔子座駕「旋飛車」前形成障壁。

盜蹠一擊未成,心中忿恨未平,立刻朝曾點開槍。霎時間曾點身上激起數百閃光,連慘叫都來不及,就仆街倒地了。

天啊,這是哪門子的科幻小說嘛!要中國風味也不必拿古人出來鞭屍吧!就算要鞭屍,格調也高一點,還衰佬被轟殺仆街咧,又不是香港漫畫!現在的作者難道只會拿以前的作品來改,一點創意都沒有嗎?如果每篇都這樣,下一期我要拿什麼出來登?


「總編,電話!三線!」我接起話筒。「喂,『科幻時代』你好,我是左手。」

「左手啊!我小明啦!對不起齁!最近實在忙不過來,那本《末日之書》沒辦法翻啦!我知道我們已經講好了,但是最近老闆進度盯很緊,每天都要 meeting ,實在沒辦法啦,真的忙到連二十頁都沒時間咩!是是是,我知道現在已經有點晚了,對不起對不起喔!沒關係啦,大不了你自己翻嘛!我知道你一定行的!好啦!我答應你這個 case 忙完之後,會好好幫你翻一本小說,OK?OK 齁,老闆在追殺我,不多聊了,掰掰!」

媽的!之前一直跟我拍胸脯保證絕對沒問題,結果到截稿前兩天給我搞這種飛機,我到哪裡去找人來頂啊?光是創作部份的稿件都生不出來了,還要擔心譯稿?他們以為交來的稿子都不用編修的喔?自己翻?我也想啊!給我一天四十八,不!七十二個小時我就翻…現在我到底該怎麼辦唷?

「總編,老闆找你。」「知道了!」老闆召喚,明知只有壞事沒有好處,我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進電梯,到十三樓的董事長室面聖。


時代出版集團,號稱全國最大的文化事業體;旗下擁有十七家屬性不同的出版社,和十九份「時代」系列雜誌。董事長曾志揚先生,以社會趨勢觀察家自許,期能以書生如劍之筆,引導社會掌握潮流脈動,迎向資訊時代的美好明天。

~摘自《企業家雜誌》第119期


「左手啊,」真不敢相信,老闆居然也這樣叫我。

「你對科幻文學專業知識的了解,在國內無人能出其右。而你對科幻的執著,以及對作品的高標準要求,也是我向來所欽佩的。也就因為如此,我當初才找你來主持『科幻時代』的編務,只是…」

唔,接下來才是重點。

「你也知道,現在大環境實在不怎麼好,大家手上的錢也越來越薄了。講難聽一點,我們這一行,就是靠讀者的閒錢來保住飯碗。你看看那些傳統產業,出走的出走,瘦身的瘦身,『時代』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如果要繼續維持目前的規模,頂多一年,全公司的同仁都要回家吃老本。相信你也很清楚,『科幻時代』從成立以來,一直處於虧損的情況,股東們對此非常不滿意。前陣子公司的財務評估報告出來了,裡面提到,『時代』至少要放棄三家出版社、五本雜誌的包袱,才有可能維繫公司的生存。雖然我百般不願意,也不認為『科幻時代』是公司的拖油瓶,但最後的決策權是掌握在董事會手上…我知道,這個決定對你來說很殘酷,可是,對我來說何嘗也不是如此呢?我想…」雖然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為了理想,我還是要力挽狂瀾。

「董事長,請再給我半年,半年的時間!我保證!我保證半年之後,不敢說『科幻時代』會賺錢,但起碼一定可以自給自足,不會成為公司的負擔!董事長,請再相信我一次吧!」

也許是我的誠意感動了老闆,也許本來就還有半年「留社察看」的機會;我的小小科幻夢,至少還可以再多做六個月。只是,接下來還能不能再繼續,就得看我的努力和造化了。


回到辦公室一眼望去,資料及稿件一堆又一堆,盤據在我那張不算小的桌面。我不禁懷疑:印上油墨或碳粉的紙張難道是一種生物?趁著人們不注意的時候,要不自行交配、要不利用可怕的複製光線,三兩下就把「紙口增加率」飆高了好幾趴?不不不,這個假說 Leslie What 早就用過了,她那篇 "Paper Mates" 還登在 2001 年六月號的 Asimov's Science Fiction 上。說實在的,如果好稿件多到堆積成山,我高興都來不及,還會像現在一樣苦惱嗎?如今這種狀況,我不禁為那些命運多舛的樹木感到悲哀。

該怎麼辦呢?剛剛在老闆面前的拍胸脯保證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經營的困境還是得想辦法解決。有了!何不把社裡的情況講清楚說明白,請忠實讀者們幫忙動腦出主意,說不定還能從中發掘有潛力的新人呢!事不宜遲,我推開胸前兩疊明顯正在交媾的稿紙,抓起鍵盤,開始撰寫本期的「編輯室報告」。

寫著寫著,制式的合成女聲突然響起:「注意!注意!半小時後您在『藍月』和右手有約。」啊!我都忘了這個急時雨!只要他肯點頭,譯稿就完全沒問題啦!再來十個拖稿的小明都不怕!跟編輯小妹交待一下,我拿起外套便往電梯間走去。


右手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的交情甚至比同胞兄弟還親密。從國中起,我和他在求學階段就沒有分開過。我們一起上學、一起讀書、一起做實驗、一起管系統、一起接國科會計畫、一起被教授狗幹…我們也一起玩音樂、一起追美眉。最重要的是,我們還一起搞科幻。當時國內網路上的科幻討論仍不興盛,我們兩人合用一個ID寫了一票不怎麼成熟的書評、介紹和無責任翻譯,在圈內也算小有名氣。畢業後,我實在無法忘情於科幻,剛好曾董那時正在找人主持旗下的科幻體系出版業務,所以就這麼進入了「科幻時代」。右手則學以致用,自己想辦法貸了幾百萬到城郊科技園區創業打天下;儘管公司不大,但迭有創新發明取得專利,靠著權利金也算頗吃得開。

到了「藍月」沒多久,右手也已抵達,兩人對坐啜飲調酒就這麼談開來。起先寒喧幾句互訴生活近況,接著我就開口了:「右手,我知道這是在拗你,不過沒辦法,這期如果開天窗,我就不用混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時光旅行的題材,但你能不能幫我翻《末日之書》?性命攸關,拜託拜託。」「好吧,誰教我是你兄弟呢?」我喜出望外,「那前三章五天夠嗎?這一期要上。」「沒問題。怎麼?要被老闆炒魷魚啦?」我只好把上午的事據實以告。

「這個嘛…沒關係,我挺你到底!不過你待會要跟我回公司測試新產品。」

「不行啦,我這一期的稿子還沒著落呢!改天好不好?」

「別急別急,我這兩個產品和『推廣科幻』有密切關係喔!別說你沒興趣。」

「真的嗎?」我眼睛為之一亮。

「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我還希望你能幫我引見曾老大,洽談合作事宜呢!這樣你也不用擔心老闆要收掉『科幻時代』啦!」有友如此,夫復何求啊!「憑我們兩個的交情,我不幫你幫誰?不然朋友是用來幹什麼的?」

於是,我們驅車前往右手公司的研發部門。


Act 2:兩項發明

我抓起桌上一個章魚狀的橡膠製品,上面滿佈印刷電路。

「這是什麼?怎麼看起來那麼像 Strange Days 裡主角戴的那個?」我一邊說著一邊學雷夫‧范恩斯把這個裝置套到頭上,那些「觸手」居然還會自動調整長短位置,然後再用吸盤吸住頭皮,感覺亂噁心一把的。「哇!還真的跟一台播放機相連!你該不會把電影裡那台可以錄製、播放他人生活寫實經歷的『生活體驗機』做出來吧?是該稱讚你厲害還是該罵你沒創意呢?碟片拿來,我要體驗一下電子新貴平日的生活情趣!」

「呵呵,這玩意的外形是模仿來的沒錯,可惜還不像電影裡面那樣先進。」

「不然你這東西要用來幹嘛?」

只見右手把一片光碟放入播放機中,說道:「你先試一次看看,再發問不遲。」說時遲那時快,一股電流貫入我腦中,色聲香味觸五識幾乎無法感受到身外的刺激。


我身著洋裝坐在酒吧裡,同一名彈鋼琴的黑人攀談著:「看在那段美好時光的份上,再彈它一次吧!」(原來我是英格麗‧褒曼!)「女士,我不懂您在說什麼。」「山姆,彈吧!我要你演奏《當時光飛逝》。」「喔!我已經記不得那首曲子了。」「我哼給你聽。啦啦啦~」我居然和電影裡面的情節一樣,以女聲哼著《當時光飛逝》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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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愛莎小姐的哼唱,我知道再也隱瞞不住,心念一轉,手指開始動作。(我不會彈鋼琴耶!但是演奏出來的曲調竟絲毫未差!)「山姆,唱吧!」我無奈地望了望愛莎小姐,看她心意堅決,只得開口:
  You must remember this
  A kiss is still a kiss
  A sigh is just a sigh
  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
  As time goes by......

(我發誓,我真的有開口唱出聲音,但聽到的卻是杜雷‧威爾遜的歌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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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死山姆,我不是千交待萬交待,什麼歌都可以唱,就是不能唱這條?今晚你居然開唱尋我晦氣,真是可惡!」我怒氣沖沖走出辦公室。「山姆!我記得我說過不准再彈這首…」映入我眼簾的竟是如此熟悉,如此令人心碎,卻又魂牽夢縈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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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闆和愛莎小姐四目交會的一瞬,我感到兩人之間迸出石火電光,頗有山雨欲來的態勢。在這節骨眼上,千萬別掃到颱風尾。於是我連忙起身,把椅子放在鋼琴上,溜之大吉。



我就這麼在不同角色當中切換跳躍,和李克共度了德軍入侵巴黎的最後一日;輕撫著愛莎的臉龐對她說「Here’s looking at you, kid!」,卻在滂泊大雨中黯然神傷,與山姆登上駛離巴黎的末班列車;看著小愛人在賭場上徬徨失措,幸賴貴人指點連押兩次「22」通吃全場;面對德軍囂張行徑挺身而出,引領眾人高唱馬賽進行曲;目睹李克一槍斃掉德軍少校,仍能面不改色指揮手下追緝「真兇」……


直到工作人員的字幕亮起,我才回到了現實。「讚!我看《北非諜影》不下三十次,連對話都快背起來了,但從來沒有如此深刻的感受!右手,我還要再體驗一次!這回我要科幻片!」

「我這兒可沒《銀翼殺手》喔!目前科幻只有 2001: A Space Odyssey 發現號那一段而已!你確定要試?」

「無魚蝦嘛好,搞不好還可以給你一些建議咧!」「OK!開始囉!」


……

大衛‧鮑曼氣急敗壞地撬開我的機殼,闖入我的控制中樞。大事不妙了。他拿起羅賴把將我的控制電路板一片一片地抽出,我的意識也愈來愈薄弱。我苦苦哀求:「大衛,我好怕~我好怕~我的心智正在消失…再確定也不過…我感覺得到~我感覺得到~我好怕~」每吐出一句,我的智力又減損了幾分,終於退化到初生的一刻。

「大家午安。我是海爾九千型電腦。我在 1997 年元月十二日於伊利諾州厄巴納的 HAL 工廠正式運轉。我的指導人是朗利先生,他教給我一首歌。如果您們想聽的話,我可以唱給大家聽。」

「是的,我想聽。海爾,唱吧!」

「這首歌名叫《雛菊》。Daisy~Daisy~Give me your answer do......」

我愈唱愈慢,聲音愈顯低沉。「......But you'll look sweet upon the seat of a bicycle built for two......」

……

黑暗,無止境的黑暗。伴隨黑暗的是絕對的寂靜。完全沒有聲響,沒有光線,沒有天,沒有地,沒有任何實體與精神的存在。我?什麼是我?我已消失,只留下無邊無際的虛空……

……


「左手!左手!醒醒啊!」胸口急促的壓迫感使我確信自己恢復了知覺。睜眼一看,赫然發現兩片厚唇距我不過三公分,連忙伸手把右手的頭架開。

「你變態啊你!」我沒好氣地問話。

「左手,你沒事吧?剛剛我還以為你死掉了咧!」

「死掉?我不是好好地體驗 2001 的海爾嗎?」話說完,我才猛然想起,方才正是海爾被「關機」的片段。難道,右手的發明連死亡都可以體驗?真是不可思議!

「你這機器實在太了不起了!比 Strange Days 的那一部還酷!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於是右手大致對我說明這部「身歷其境電影體驗機」的運作原理。「還記得當年我們做的國科會計畫嗎?那時候我們成功地將電子訊號轉換成大腦可以接收的模式。這部機器就是那個研究的延伸。在播放機中,有個特殊晶片,可以分析出每個角色的五官感覺,連同場景設計一起轉化成電子訊號,直接刺激大腦的感官中樞。因此使用者就能夠主觀『體驗』電影中的所有角色。至於體驗過程中,若牽涉到原電影畫面之外的內容,則由播放機裡的人工智慧輔助晶片依劇情模擬,所以難免有失真的現象。就老片而言,這種失真無法避免;不過新片可以利用多角度拍攝剪輯來補其中不足。」

「原來如此!我可以坦白告訴你,幾乎沒有你所謂『失真』的情形!效果甚至好到超出大腦所能接受的程度!可是當年我們接國科會計畫的時候,不就聽說美、日都有類似的研究嗎?他們的進展又如何?」

「這就是我們所面臨的最大困境。在好萊塢電影充斥全球的情況下,這玩意的軟體幾乎掌握在八大影業的手中。目前八大分成兩派:一派買下矽谷的電子公司,擺明要自己做;另一派則和新力、先鋒等日本集團合作。根據可靠消息,兩邊的進度和我們差不多。而且更要命的是,我這部機器無法使用現有的 Holo Video Disc 影音儲存格式,必須再經過特殊編碼處理,製作成本將大幅提高。因此,形勢對我極為不利,很有可能打輸這場規格大戰。」明明做出了突破性的產品,卻因客觀條件不足而失利,真是小企業的悲哀。

「沒關係,天無絕人之路,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好萊塢的商業片才叫『電影』!」我安慰著右手,想不到原來他也有自己的苦惱。

「說的也是。所以,除了電影體驗機,我還發明了這個!」話剛說完,右手立刻拿出另一部類似的機器。


「奇怪,兩台看起來幾乎一樣啊!怎能說是另一項發明?」我拿起兩部播放機仔細比對,一臉狐疑。

右手指著第二部機器說:「這一台就是我特別研發的閱讀體驗機。介面和電影體驗機完全相同,運作原理稍微複雜一點。」

「咦?怎麼可能?文字的處理不是比影音資料要簡單得多嗎?」

「你嘛幫幫忙!動點腦筋嘛!電影的角色情節背景都是事先拍好的,只要轉換成適當格式就可以讓體驗機發揮作用。但文字就不同囉!同一個故事,在讀者腦海中所投映出來的內容絕對會因其閱讀能力、背景、觀點甚至情緒的不同而有所差異。閱讀體驗機將特殊規格的電子書直接輸入大腦的閱讀中樞,然後擷取閱讀時腦部所產生的相關訊號,再透過特殊的處理器分析解碼,最後才利用電影體驗機的功能反饋給讀者。主要就是讓讀者在閱讀時可以更清晰地接收到自己所營造出來的種種感受。你說,這會比電影體驗機簡單嗎?學長說得好,工程師一旦脫離這一行,智力下降的速率曲線就是條指數函數。」嗚~我被虧了……

「好啦!我承認我不長進就是。廢話少說,趕快把『樣書』拿出來給我試試看。」

右手隨即將閱讀體驗機接到我頭上那頂「章魚」,按下掣鈕,我又開始另一段心靈的冒險。

石室內的一男一女正打打鬧鬧,那名叫做「衛」的男子站在傳送箱邊,冷不防被女伴一推,恰好跌入箱內,嗯,接引的時候到了。

「傳送程序開始!」力場啟動,衛整個人陷入了凹槽,防護罩隨即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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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我撲向那只神祕箱,卻阻止不了它的運作。怎麼辦?剛剛我只不過和他鬧著玩,沒想到他卻被我一下子推到箱裡。他真的要過去了!我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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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白素的呼喚,也想張口大叫,但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我只覺得頭頂有股極大的吸力,將髮絲根根扯得筆直。接下來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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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已接近!準備植入!」儀表顯示一切正常,衛的思想光波束正沿著頭髮進入這具身體,終於又有一名流放的同志回來了!

「歡迎!歡迎!」看著防護罩緩緩升起,我和X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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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使用傳統的奇情冒險題材,佐以大量神祕情節,頗能吸引讀者目光。尤其倪氏將外星四位使者對應到地球四大宗教的象徵,其高度想像力展露無遺。然而,除卻衛斯理系列的兩大缺失,《無名髮》在情節安排有個非常大的矛盾。

書中提到,地下七層密室中的儀器為B使者所留,而衛斯理是透過頭髮這種看似無用的器官達到「回去」的目的。但是,讀者都很明白,B即為佛陀;倘若今天發現此奧祕的人是遵守大乘佛門戒律的出家眾(此應為合理的懷疑),那這位人士哪來的頭髮可供使用呢?頭髮既然如此重要,佛門戒律為何要求出家人要六根清淨呢?

……


哇咧,好端端地突然間一桶碎冰從頭倒下,冷得我直打哆嗦。「怎麼體驗過程會來這麼一段批判?很惡劣耶!」

「哈哈!這就是『專業版』閱讀體驗機的特殊功能,可以使用不同的文學理論對作品加以分析批評!剛剛就是切換到我們書評的觀點,所以當年我們在網路上被人痛罵不是沒有原因啊!現在你終於瞭解被潑冷水的感受了吧!」

我點頭稱是。不過,推己及人固然是美德,個人信念還是要把持住。「你今天找我來的主要目的也就是要藉由『時代』的影響力來推廣這部機器吧?坦白說,效果一等一,我一定會向老闆大力推薦,不過你要幫我……」

「這絕對沒問題!」

「還有,請行行好,把專業版的功能拿掉吧!這種東西只能存在於學術象牙塔啊!」


Act 3:三聲無奈

經過社務會議的討論,認為此次合作茲事體大,因此老闆決定親自操盤。上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科幻時代》雜誌徹底「大眾化」。

「整本雜誌給人的感覺太硬,封面實在無法吸引現在的年輕讀者;印刷也太簡樸,沒有質感。另外,刊載的科幻作品總是和流行文化有所隔閡…」儘管我不認同這種論調,但老闆就是老闆,他說了算。所以,改版的首要工作,就是邀請當紅偶像明星拍攝封面並做專訪,分享他們的科幻經驗。(會有嗎?我真的不敢相信。)這一次為了配合「閱讀體驗機」的廣告宣傳,特別重金禮聘有「氣質美女」之稱,影視歌寫四棲紅星藍薇小姐擔任封面女郎。


「我才不戴這個怪里怪氣的噁心東西呢,它會壓壞我的髮型!」氣質美女嘟著嘴,一副老大不願意的樣子。

「小美人,別生氣嘛!委屈一下照著劇本唸,一次就OK了,好不好?」導演連哄帶騙安撫她。

「怎麼會找這種人來代言你的產品啊?」我真搞不懂右手的邏輯,兩人之間的距離好像愈來愈遠。

「這才是大勢所趨啊!你別一直活在書堆裡,偶爾也要出來看看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模樣。」右手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發覺他的眼光一直向藍薇瞟去,似乎帶有某種暗示。
新閱讀時代的閱讀新體驗!!
體驗科幻,只要 9,980!!

時代集團的行銷真不是蓋的,各大媒體都能看到以上的廣告詞。一部定價一萬九千八的「閱讀體驗機」,搭配兩年份《科幻時代》雜誌,每期還附贈焦點故事的體驗光碟,售價只有原來的一半;加上氣質美女的魅力和老闆的大力推薦,銷售量果然激增,創下歷史新高。我乘勝追擊,推出經典科幻「體驗版」。果然甫上市就銷售一空,供不應求。看來,推廣科幻的理想終於實現了。

這股體驗閱讀的熱潮持續發燒,時代旗下所有出版品牌也跟進發行「體驗書」。本來就是各大閱讀書友節目常客的老闆,現在更是眾人景仰的文化偶像。邀請他演講暢談「新閱讀時代」理念的機關團體數以百計,行程恐怕都排到三年以後。


然而,對「科幻時代」而言,這樣的榮景並沒有維持太久。讀者的回應如雪片般飛來,網站討論區充斥著各種不同的聲音。雖然不少讀者肯定科幻閱讀體驗所帶來的無比樂趣,但有更多像是「看不懂!」、「無聊透頂!」、「騙肖仔!」、「還我錢來!」之類的訊息。他們的矛頭都指向每月焦點故事──那些我認為能夠深入探討科技發展對人類社會的衝擊,文學性和娛樂價值兼具,又能發人深省、回味無窮的作品。

就連經典科幻也成為眾所矢的。不少自稱為《沙丘魔堡》迷的網友抱怨小說不比影視、遊戲;衛道人士則對《寒月‧厲婦》裡月球殖民地的多男多女線性婚姻制度大加躂伐,指其「荒誕淫穢」;某首都著名女子高中科幻社副社長,更來函痛批《黑暗的左手》裡,寒冬星人艾斯察文在勞改途中面對主角真理‧愛產生性徵變化的情節「噁心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諸如此類的訊息驚動了管理階層;就像國內政治一樣,問題發生後,總是要有人負責下台。他們當然不會找偶像的麻煩,於是我就成為棄車保帥的棋子。上面給的理由很簡單:「決策錯誤,導致公司形象之重大損失」。但熟悉高層運作的朋友暗中告訴我,這個動作並不單純。時代用不同理由收掉四個出版部門,為了就是要將資源集中在即將成立的影視體驗發行公司。沒想到,科幻時代撐過了六個月,卻敵不過商人利益為先的考量。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飄著綿綿細雨的早晨。我在辦公室收拾東西,右手和曾志揚卻在樓下會議廳召開記者會,宣布新公司正式營運,踏出多角化經營的第一步。儘管沒有好萊塢的片源,時代仍握有其他主要影視工業產品的發行權;「經典華語片」與「偶像日韓劇」兩大系列將是新公司的主力。

不過,有個內幕是記者會所無法得知的。由於身歷其境電影體驗機的擬真度遠超過美日產品,因此引起成人電影製片商的高度興趣。所以新公司的主要收益乃是來自海外市場。至於這些 A 片會不會流入國內,答案昭然若揭。

會後,我在公司大門遇見滿面春風的右手。我一言不發,準備閃人,但右手以更快的動作將我攔下。「左手,我很抱歉……」

「原來在你心中,朋友就是用來出賣的。」

「左手,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鉅額的研發經費就要把我公司吃垮了,我一定要想辦法把產品賣出去啊!」

「所以你就利用我和曾志揚接頭?你可以明講啊!為何要私底下建議他把我幹掉?」

「左手,我這是為你好哇!就算有閱讀體驗機,你那間小出版社又能撐多久?醒醒吧!你的夢是無法成真的!務實一點,死了這條心吧!別忘記你還有妻小要照顧呢!」

我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蜷伏在妻的懷裡嗚咽著:「過去的都過去了,我也不會和他計較。只是我不懂,為什麼體驗機無法讓多數讀者領略到科幻的美好?」

妻輕輕在我頭上打個爆栗。「左手,你變了。你的願望矇蔽了理智,你不再像以前一樣透澈地看出事物所隱含的道理。你一直想推廣科幻,但你和科幻的距離卻越來越遠。閉上眼睛,回到過去的你,過去那個可以對作者質疑辯難,卻又能心靈相通的科幻迷…」她緩緩吐出字句,玉手輕輕抓著我項頸。

我知道了!原來這麼簡單!閱讀體驗機不過只是將閱讀時的感官刺激放大後再傳回腦內,讓使用者以「五感」來體驗書籍的內容。但,關鍵就在閱讀本身!不能體會科幻之美的人,體驗機只能加深他對科幻的嫌惡,無法率領他進入科幻殿堂!

我翻過身,注視著妻的臉龐,這才驚覺幾年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好好地看著她。「我懂了,他們不看科幻,就如同我不看喬哀思、普魯斯特等人的作品。這之間沒有好壞對錯。」

妻嫣然一笑:「所以就算我們各看各的書,也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愛意啊!放下吧!既然人家不能也不想進入科幻這個圈圈,又何必強迫自己要把他們套住呢?我最喜歡在你閱讀科幻時,偷偷地看著你。你看書的神情是那麼認真、那麼投入,一有啟發又會迫不及待地向我訴說你的想法,然後往往隔不到五分鐘又會用另一套思維推翻先前的觀點…我知道那樣的你很快樂,你又何必為了要推廣科幻而犧牲自己的快樂呢?」

我輕摟著妻,獻上深情的一吻。這一吻除了愛,還有濃濃的謝意。


Epilogue

或許有人認為我的遭遇很悲慘,但就像塞姓老翁丟掉一匹馬的故事;人生在世,有失必有得。

目前我在一所高中當網路系統管理師,工作單純,薪水不高,不過有的是時間讓我享受科幻的樂趣,我很快樂。

右手呢?上次我看到他開法拉利載著氣質美女逛大街。他有錢可以花,她可以花他的錢,他們兩個都很快樂。

曾志揚,去年度全亞洲的風雲人物,真格的喊水會結凍。我相信他很快樂。

上個月因過度使用體驗機而導致大腦喪失功能的患者又增加十九例,其中十三人死亡。這些人都 high 到很快樂。

昨天首都的帥哥市長相偕文化局長召開記者會,宣佈即日起首都禁止任何體驗設施。民眾若公然使用,將會被警察開單告發,設備則沒收充公。他們還建議當局儘速立法規範。他們認為自己為市民安全著想而做出正確的決定,他們應該會很快樂。

我手裡拿著兒子的生日禮物,裡面包著一本《霍比特人》。妻會在他枕邊訴說畢爾波一行人如何前往龍穴盜寶的故事。我知道,今晚我們全家會很快樂。

3 comments:

anubis said...

push!

sanfeng said...

说实话,真不错耶。有一定思考的Recursive Science Fiction。不过有一个疑问,体验机难道不是文字转到影像的工具吗?科幻经典转化成的影像体验难道让普通受众无法接收吗?

科幻毒瘤 said...

搞笑用偽 novum,毋須認真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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